吉师弟

我等你长大，你伴我到老。

 

01.

 

秋分的最后一天，江南大户张家，迎来了第一位小少爷。

 

张老爷大喜，宴请宾客无数。

 

被爹娘临终托付给张家收养的八岁孩童鹿晗，悄悄地趴在门边看向屋内，只为见那小表弟一眼。

 

“怎么不进去？”

 

身后传来张老爷浑厚的嗓音，惊的鹿晗连忙回头恭敬地叫出一声，“舅舅”

 

张老爷颔首：“进来吧”

 

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奶娃脸上皱巴巴的，小模样还没长开。小嘴嚅动两下，双眼紧闭，睡得香甜。

 

“舅舅，小表弟他什么时候可以陪我玩？”

 

“等他长大”

 

“嗯……我是表哥，那我就要等他长大。”

 

02.

 

张夫人没有奶水，张家重金聘请了一位奶娘负责给小少爷喂食。小少爷吃饱了就要睡觉，但在奶娘怀里睡不着，总不安生。最后只得将小少爷放在摇篮里，轻轻地摇着才能睡得香甜。

 

府内虽大，但在鹿晗下学堂或是放假之时无人陪他玩耍。孤独寂寞之余，他便跑去房内找刚满三个月的小奶娃玩耍。

 

小奶娃的长相越发可爱好看了起来，脸颊两边肉嘟嘟的，嘴唇粉粉嫩嫩的。小奶娃一开心起来，颊边带着小酒窝的咿咿呀呀模样，逗的鹿晗开心不已。

 

后来，鹿晗的全部闲暇时间，都用来陪小奶娃玩耍。

 

每次等小奶娃睡着了后，鹿晗都会在小奶娃粉嫩的嘴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继而低喃着：“艺兴，我等你长大。”

 

03.

 

周岁宴席这天，小奶娃被娘亲给穿上了一身红，额头上还点了个大红点。肉肉的两只手绞在一起，眉头紧皱，脸上的肉差点挤在一块，这表情明显是在表达他现在很不开心。

 

“入……个……个……”嘴里下意识地咿呀出这几个单音。

 

张夫人听了几遍才听懂，连忙差遣管家唤来鹿晗。

 

鹿晗来了，小奶娃才舒展开眉头，咯咯地笑出声。

 

小奶娃被放在长桌上，面前摆着很多东西，在一群呼喝声中，往前爬着，耳边是父亲的急切喊叫：“艺兴，拿算盘。”

 

另一边的鹿晗则偷偷小声地说：“艺兴，拿书。”

 

最后小奶娃手里抓到的是本三字经，气的张老爷的脸色不太好。他一心希望张艺兴能像他一样有经商的天赋，将来好继承张家家业。但奈何，偏偏被注定要成为读书的文人，满腹经纶。

 

小奶娃将三字经交到鹿晗手里，然后张开双手要抱抱，鹿晗委身将小奶娃抱起来，连连亲着小奶娃的脸蛋，“艺兴，真厉害。”

 

04.

 

四年一晃而过，小奶娃长成了小娃娃。

 

五岁的张艺兴就已经去了学堂，抓周时抓到的三字经便因迷信，在外人看来，张家少爷张艺兴从小就是个读书的料。

 

他早早读书并非因为是这块料，而是每天都能被鹿晗背去学堂，然后再背回来。他很享受的趴在鹿晗年少却坚实的背上，叫他，“鹿哥哥”

 

鹿晗托着张艺兴的屁股，将其往背上颠了颠，纠正道：“是鹿表哥”

 

“鹿哥哥”

 

“鹿表哥”

 

“鹿哥哥”张艺兴开始有些不满，肉肉的双手轻轻地揪上鹿晗的两只耳朵。

 

“好好好，依你。”鹿晗妥协，满脸宠溺。

 

05.

 

纵使张艺兴已十岁，鹿晗还是不厌其烦的每天背着手脚与体重渐渐在上涨的张艺兴去上学。

 

后来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笑张艺兴，“张艺兴，今天又是你的童养媳背你来的？”

 

“他才不是我的童养媳，他是我的鹿哥哥。”

 

但每次听到童养媳这三个字，张艺兴都还是忍不住的脸颊泛红，微微害羞。

 

再后来某次，张艺兴问鹿晗，“鹿哥哥，童养媳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就是比如，有些孩子的家里，会收养大一点的孩子，然后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就让他们成亲。”

 

“那，鹿哥哥你是我的童养媳吗？”

 

“傻瓜，童养媳是指女孩子。”鹿晗刮了刮张艺兴的鼻尖，“你鹿表哥我，是男孩子。”

 

“是鹿哥哥”张艺兴纠正。

 

06.

 

张艺兴十五岁时，鹿晗因要跟着张老爷学做生意，便没空再每天背他上下学。

 

然后同学们便问他，“张艺兴，你的童养媳呢？”

 

“长大了，要学做生意。”张艺兴很不开心。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可以吗？”张艺兴不确定地答道。

 

后来，张艺兴问鹿晗，“鹿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等你长大”

 

07.

 

张艺兴二十岁生日时，鹿晗没有在张府出现。

 

张艺兴是在一间酒楼里找到鹿晗的，鹿晗喝的酩酊大醉，模样狼狈。

 

这一次，张艺兴背着鹿晗回张府。

 

“鹿哥哥，我已经长大了。”

 

“是表哥，张艺兴我不是你哥，是你的表哥。不是有句话叫做，一表三千里。”

 

张艺兴听完很生气，心里想着，等鹿晗酒醒了，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轻易的就原谅他。

 

其实，鹿晗说那两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已清醒了大半。

 

第二天，鹿晗酒醒，答应了跟某洋行的千金小姐订婚。跟着，张艺兴出国留学。

 

后来，张艺兴便没有了原谅鹿晗的机会。

 

08.

 

二十五岁时，张艺兴学成归国。鹿晗也终于要成婚。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筹备着鹿晗的婚事，张艺兴则每天想着法子应付家里给安排的相亲。

 

鹿晗成婚这天，张艺兴终是熬不住，病倒了。

 

昏迷中的他，一直叫着鹿哥哥。管家瞒着张老爷，私自做主差遣仆人前去通知鹿晗。

 

拜堂之际，鹿晗扯掉胸前大红花，不顾新娘与在场的所有人，跑去看张艺兴。

 

鹿晗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张艺兴才缓缓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骂鹿晗，“鹿晗，你个骗子。当年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你说等我长大。我早已长大，可你却要跟别人成亲。”

 

“你叫我什么？”

 

“鹿晗……”

 

“再叫一遍”

 

“鹿晗”

 

“张艺兴”鹿晗倾身抱他，“我以后都不会娶任何人……”

 

“嘘”张艺兴伸出食指抵上鹿晗的嘴唇，“你以后只娶我，就足够。”

 

09.

 

在茶楼里碰到以前的同学带着他的两个孩子来喝茶，张艺兴笑，“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是啊，所以你跟你的童养媳怎么还没成亲呢？”

 

10.

 

张老爷病重，没拖多少时日，便撒手人寰。

 

临终前他牵着张艺兴的手，放进鹿晗手里，嘱咐着，“鹿晗，艺兴我就交给你了……从今以后……你要待他好……”

 

鹿晗眼含着泪，应道：“舅舅，您放心，我一定会待艺兴好的。”

 

张老爷笑笑，困难地伸手去擦张艺兴脸上的眼泪，“艺兴啊……你可以跟你鹿哥哥在一起了……爹同意你们……也祝福你们……所以啊，你们别哭了，要开心地笑。”

 

11.

 

两个人的婚礼，鹿晗替张艺兴带上戒指，然后吻上他的额头，“我的艺兴，我终于等到你了。”

 

“可是，我都老了。”张艺兴也替鹿晗带上戒指，随后脱下鹿晗的西装，解开里面的白衬衫扣子，“但也要洞房”

 

“艺兴一点都不老，艺兴是我的小媳妇儿。”鹿晗用舌尖戳着张艺兴的酒窝，“洞房咯”

 

“那你还是我的童养……唔……”

 

床头灯灭，被翻红浪。

 

12.

 

俩人变卖家产，一同参加地下党，从江南前往北平。

 

某次任务中，碰到老同学。

 

老同学看到鹿晗跟张艺兴手上的戒指，便将张艺兴拉到一边，挤眉弄眼，“你跟你的童养媳终于修成正果了啊”

 

“嗯，几年前成了婚”

 

“行啊，祝福你们。”

 

13.

 

新中国成立后，俩人回到江南田园。

 

张艺兴搀扶着鹿晗，站在拱桥上，看流水人家。

 

“鹿晗，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也爱你”

 

14.

 

老樟树下，鹿晗躺在摇椅上，手心里攥着张艺兴苍老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着：“七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刚出生一个月，每天只知道吃跟睡。每天我摇你睡觉的时候，就希望你能快点长大。”鹿晗语速很慢，眼睛半阖着，望着远方，缓了会儿，才继续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越长越大后，我就越来越喜欢你。可我不敢说，我只能偷偷地喜欢你。舅舅在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就把我带去做生意。后来，我逼得没办法只能答应订婚。你留学那几年，我拖着不结婚，等你回来后，舅舅又来找我谈话，我没办法，只能答应结婚。”

 

张艺兴静静地听着，鬓边白发斑斑。

 

“还好，最后我没有结成。”鹿晗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在一起太晚了，这辈子我还没跟你过够呢。”

 

“我也没跟你过够，所以，鹿晗，你再等等，再等我几年，我们一起老去。”

 

“等不了了”一阵秋风吹来，吹乱张艺兴帮鹿晗往上梳起来的整齐白发，鹿晗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良久，他才喃出一句，“艺兴，再叫我声鹿哥哥。”

 

“鹿哥哥……”张艺兴忍住颤抖，眼眶通红，很努力地在憋住眼泪，但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泪滴滴在鹿晗的手背上，鹿晗动了动手指，想伸手去摸张艺兴的脸，却发现已没有了力气。

 

“艺兴，你别哭。”鹿晗别过头，努力地睁开眼，想去看清张艺兴的脸。“你要笑，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好，我每时每刻都笑给你看。所以，鹿晗你要等我一起老去。”张艺兴乖乖地笑着，颊边酒窝闪闪发着光。

 

“我等你长大，你伴我老去，足矣。”鹿晗缓缓地合上双眼，最后呢喃出一句，“这辈子……我们没过够，下辈子……我们再接着过……”

 

秋风吹落的香樟树叶，掉落在鹿晗的白发上。

 

轻轻地拂掉树叶后，张艺兴终是忍不住地趴在鹿晗手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鹿晗从不让他哭，最不爱看他哭，可这下他怎么也都哭不够。

 

15.

 

幸好你等了我长大，幸好我伴了你到老。

 

FIN.